碧山遥

关于我

热爱摸鱼
solo金钱

深夜他载王湾在车上,陪她在高架一圈一圈地兜风。其实她不叫这名字好多年,但是在王嘉龙嘴里永远只有一声“湾姐”。于是林晓梅就大发慈悲允他口称禁语,心里只当他是个死脑筋。

 

最后是王湾嫌无趣了先睡着。王嘉龙给她披条薄毯子,被王湾抓住手。他想要缩回去,又没有。单手驾方向盘驶进弥敦道,把她从车上抱下来带回卧室。她的粉没有擦好,已经褪色了,王嘉龙看着她鼻尖的几点雀斑,发觉王湾还是他多年以前认识的王湾。

 

王湾是个大麻烦。她一定要王嘉龙晚高峰去接她下班,出差杀来港岛结果是迫他陪她逛街买这买那。一时累了要歇脚一时渴了要喝水,像所有面孔娇丽身材索爆的细女一样地难缠,或者难缠过十倍。向来王嘉龙被她支使惯了,说来这日子很长,说来又很短。但是他们都做得熟极而流,仿佛王湾天生就如此蛮横,王嘉龙天生就受她使唤。

不幸风球降临,港人个个紧闭门户,王湾没了主意只有日日歇在鸽子楼,彻夜办公。霓色一抹映在她脸上,绝顶乖张的美丽。

她其实怕极了暴风雨的天气,不敢call他来接,缩在电脑椅里面闷声闷气地哭。王嘉龙敲门进来她愣愣抬头,王嘉龙拭尽她眼泪。

『湾姐,你怎么还是不会照顾自己呢?』王嘉龙声音温柔却平静,『我和濠镜都一个人过得很好了,只有你还是让人放心不下。不怪他天天念叨你。』

王湾听了便皱眉。

『如果是来劝我,你现在就可以走了。』

『不是来劝你,是给你送红糖姜茶。』他扬一扬纸袋。『如果我没记错日期。』

王湾哼一声。

『记错一天,罚抄百遍。』从前的话一样地说出,仍是一本正经地,『终生有效。』

『是。』王嘉龙很恭敬地把纸袋交给她,笑了笑。王湾心情大好,自觉姐姐的余威仍在,再想说些什么时王嘉龙转身走掉了。

『这人真是的。』她嘟囔道。

 

他推了工作聚餐,带着王湾去一间新开的餐厅吃生蚝。王湾哼着歌对他做鬼脸,他还是毫无反应。『拜托诶——你笑一次好不好?你这样让我很没面子。』王湾嘟起嘴半真半假地抱怨。然后她才后知后觉意识到面前的男人不是她要费心引逗的对象,而是她的亲人。她尴尬地拿起小镜子补妆,企图遮掩自己没分寸的行为。

但是王嘉龙很认真地回答了:『好的,湾姐。』他真的扯着嘴角笑了一下,王湾捂着嘴也笑:『算了,你还是刚才那样子就好。』

王嘉龙不是没有叛逆期,他也有成日夜蒲追女仔、扮潮人飞叶子的时段,只是他早抽身,现时十次见他有十次在谈公事,拎着中规中矩的公文包,架着一副大可遮脸的黑框眼镜,无时无刻不在用蓝牙耳机讲工作,粤语夹英语切得王湾听着头疼。她央王嘉龙停一停,王嘉龙就很好脾气地点下头,然后礼貌对着耳机说唔该,问她甚么事?王湾便无话答。她知道王嘉龙不是刻意冷落她,只是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和相处。

 

若说亲近,就是他们两个人最亲。三个孩子都流落在外,王耀不闻不问。不怨是假的,王湾做得绝,濠镜乖孩子,王嘉龙徘徊不定。王湾连汉字都不太会写了,他们通信的时候,不时还能看到涂写假名的痕迹。王嘉龙就很想笑,隔着久远的山山水水他都能想象出王湾咬着笔头皱着脸改信模样。他实在不懂怎么五十年就能尽数忘掉,转念一想自己也是半斤八两。他的国语不要说旁人,他自己听得都皱眉,王耀有次来看他,特意说的广州正言,是一板一眼的清楚,不像他,懒音惯了的人说什么都是懒懒的,无心的吞字。最后那顿饭吃得冷淡又磨人,同样的言语却是天差地别的味道,愈发见出隔阂。王耀干脆换了英文来说,他才松了一口气。同是极标准的英式口音,他一边庆幸气氛轻松了点,一边对着王耀的眼神自惭形秽。

没有办法。

真的是没有办法,现下这种样子。

 

后来他把这件事当笑话说给王湾,王湾只笑得前仰后合,纤纤十指戳着他的额头:『你是成心让他不好过。』

『怎么讲?』

『自己的家人,还要说洋人的话才能交流,不可悲吗?』王湾冷笑,『怕是他晚上又睡不好了吧。』

『那你敢同他说日语吗?』王嘉龙仿佛抓住了她的软肋,『上次你穿和服被哥看到,他差点没疯到找本田菊决斗。』

王湾悻悻地收回手去。

『我好歹自立门户了。不像你,胆小鬼。』王湾大声嘲笑,『星加坡也是讲华语,又怎么样?不是他的,再相似也不会是。』

她还想再说些什么泄恨,被扑上来的王嘉龙捂住了嘴。

『你真疯了。这种话也敢说。』他眉眼间几乎带了丝怒色,『平白无故招惹他,不找事情你不快活是不是。』

王湾脸红了红,才道:『我在台北,什么没说过没做过。他日日派飞机监察我,我不是照样做。』

『不一样。我这里到处都是他的人。』王嘉龙冷淡的看着她,『他不会放任我什么都不做。』

王湾了然。想到那把安插在岛上的钢刀她笑容里有一点同情和怜悯:『当时劝过你。但是——这是你的选择。』

王嘉龙头次觉得她笑容刺眼过分,指甲油也亮闪闪到过分。他凑前去给她一吻来堵她的嘴,王湾双手拢上他脖子。

『我们是姐弟。』王湾在他耳边悄声说。

『你又不姓王。你早就不姓王了。你姓林。』王嘉龙说,全然不顾她微微变色的脸,『我也从不觉得你像是姐姐。』

实话。从来都是他照顾得她。1998,2005,每次她一个人攥着机票飞到港岛,都是他去接机,接到家里就是个把月。王湾仗着年纪指使他做这做那,他也没声音。

『他会生气的。』王湾一下一下抚摸着他的后背,她听到男人的呼吸声有一点急促,『为什么要惹他生气?你已经回家了,就得受他辖制。为什么惹他?』

『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家。在外面很冷,但是回去,也没分别。』王嘉龙说,『他们都对我很好。是我不好。』

王湾无端地恼起来,偏头咬他一口。

『够了。别说了。他那种人……哼。』

王嘉龙否定了她的不屑。『不。他真的待人不错,大概他都觉有亏欠。我唔觉得佢有咩错,始终都喺冇够缘分。』

王湾了然。不释怀怎样都是不释怀,并非重新开始就能忘干净,她心里也是放不下,只她走得更决绝,指着两条退路死不罢休。

『其实也未必就搞成这样子……』她低声安慰,『他心里是记挂你更多。我这里的感情牌早就打光了。』

『小时候他比较疼你。都是我和濠镜替你挨打。』

『对。所以他现在更恨我。』

王湾想这真荒唐,哪有男人和女人互相取暖的时候一齐想着另一个男人的?突然之间她又是那个女孩了,她跪在地上为弟弟求情,一面心安理得享着王耀偏爱一面和弟弟打打闹闹。恍惚之间她觉出这面庞好像一个人,是了,兄弟毕竟是兄弟。他轮廓比王耀更深一点,更冷硬一点,所以王湾想象不出他的吻有这么温柔妥帖。她长长睫毛扫过他眼窝,仔细看他的眼睛是湿润的,像一块海里打捞起来的琥珀。

现在王嘉龙不是弟弟了,是个全然不识的陌生男人。他会替她点她喜欢的饮品,为她的信用卡付账,每天接送她上下班,温和又沉稳可靠。除了工作他会在公寓里看报纸和英文的圣经,王湾在沙发上靠着吃西多士。心血来潮她会亲自下厨然后气哼哼的空手出来,王嘉龙会假装没看见端出做好的意面。他抽电子烟,定期去医院体检,去教堂做礼拜,在律师行委托点算私人财务。不下雨的时候王嘉龙就陪她去九龙公园喂鸽子,王湾蹲下来同修女交谈,一回头见他坐在长椅上小憩,颀长的藏青色影子拉得清晰,怀里还放着她才买的鸽食。

 

『糟糕。我有点想家了。』王湾自言自语道。

『不过家在哪儿呢?』她摇摇头。

 

王嘉龙醒过来时是冷汗涔涔,梦里那女孩子怨愤的眼他怎么也忘不掉。她的手被人绑着,绒花头绳掉在地上踩得稀烂,巴掌大的小脸上都是血痕。她尖锐的喊,哥——,哥——,你今日不要我,我死也死在外面。她喊得凄厉,可是她视若神明的男人不肯回一次头。

也许他是没听见。

王湾捧着一杯奶茶走过来,笑意盈盈,『天都黑了你才醒。那么拼命干什么,以后有得苦头吃。』她吸了一下蹙起眉,『太苦了,一点都不甜。』

王嘉龙勉强笑了一下,『可以多加些糖。』

王湾说:『已经加过了。』

『……哦。』他看了一眼就低垂了眉,不肯将视线相抵。

 

『为什么不看我?』王湾突然发难。

王嘉龙沉默地抗拒回答。

『你说呀——胆小鬼。你喜欢我是不是?』王湾不依不饶地,『喜欢就喜欢,干么躲着我?』

她靠得太近了。她身上清甜气息一缕一缕地钻进他七窍,熟悉而甜美,王嘉龙小心翼翼张开手去拥抱,臂弯箍很紧。她没有动弹。

『你很冷,对么?我也是。』王湾埋在他胸前,闷闷的笑,『台北和这里差不多温度的,可是心里头冷透了。没人疼没人爱的,都是一个样子——』

『他其实很爱你。』王嘉龙说。

『对你也一样。』王湾觉得这方小天地太好,安宁悠长,她简直不想脱开。像一场谈不到头的恋爱,可以任她自如的掌控分寸,而不是在王耀面前永恒的惊慌失措。

 

王湾结束工作飞回台北是开春。王嘉龙送她,理顺她无序生长的棕色头发。细软的,他拈起一根,忽的眯起狭长眼睛,说湾姐你这根是白头发。唬得王湾大睁了杏眼,待到反应过来气得要去追打,王嘉龙已如往常一样边同耳机对讲边走远了。

 

她只觉心口起伏不能平。梦游一般的过安检、登机,她打开line,加载出一张自己睡着的照片。

『王嘉龙你拍照真的很差劲耶。』她又笑又哭,编辑好简讯打算落地就发回去:

『我还会来烦你照顾的,七月等我喔。』

 

 

 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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